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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、世之良将·韩门为先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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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已深,军营里也剩下火把的噼噼剥剥声,与巡夜兵丁整齐又轻微的脚步声。这支军三天前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,在血与火的地狱中爬了出来,取得了一场足以彪炳的大胜。

军心正是这样更为凝固。白日里要准备行程,以后军为首全营都忙得汗下如雨。夜间诸军休息,巡弋的兵丁便刻意放轻了脚步,以免打扰了美梦。

顾盼还是蜷缩在被褥里,星眸闭合,长长的浓睫像一屏珠帘垂落,纹丝不动。这么多个夜晚来,今夜睡得分外踏实,分外地香酣。以至于睡熟了,嘴上还挂着甜甜的微笑,让唇角两处梨涡深深。嘟起的唇瓣似又有遗憾,不知是不是念起了久别的母亲。

吴征抚在她后背的手拍得越来越轻,待少女鼻腔里传来轻微的可爱鼾声时才悄无声息地抬起。一时眷恋不舍,又不敢再呆下去,只得快速起身闪了出去。

临睡之前,顾盼躲进了被窝里将自己裹得紧紧的,才出声让吴征进了营帐。已不是幼时的岁月可以随意搂搂抱抱,不仅吴征不敢,顾盼也已知羞,哪还能两小无猜日夜相随。

绮念重重,吴征心中大荡,指尖少女的幽香远比春意还浓。长大了的少女,远比孩提时更加迷人。

逃也似地钻出营帐,吴征喘了口气,抹了把额头冷汗,惹得身边阴影中传来鄙夷的冷冷一哼。

「呀,怎么还没睡?」失态之处让人瞧了去,还是大体上已有了婚约的女子,吴征颜面挂不住尴尬笑道。

「怕你做坏事。」倪妙筠瞪了他一眼,目光快速一扫,绷紧的面色才松弛下来。她发梢犹有湿气,身上只着了件单衣,想是刚来了不久。

「瞧你说的,我像那种人吗?」吴征一脸的冤枉。在军营里的日子可不容易,身为主将,尤其是在危机四伏的时候,那点儿歪念头全得压在肚子里。可欲望与生俱来,吴征不能不代表他不想。

「不像。」倪妙筠鄙夷地扁着嘴道:「你就是!」

「喂……你这人……以前不说话的时候没发现,现在话越来越多,嘴越来越毒?」吴征大摇其头啧啧连声道:「凭什么瞧不起我?我这自制之能难道有问题不成?」

倪妙筠大而清澈的眼眸眨呀眨,停了片刻又眨了几眨,低声吟道:「我不知道。有时候我刚觉得你是,你又做些让人推翻所有信心的事。」

「你在说什么事嘛?若有疑团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,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?」吴征凑近女郎面前,看她俏脸绷得紧紧,异常严肃,仿佛一个答案会对她造成什么重大影响似的,遂轻浮笑道:「总不会你现在还在生我的气,没这么小心眼吧?」

被男子凑近跟前,倪妙筠原本就没来由地紧张许多,吃了一激更是愠怒。她不愿落了下风,也露齿笑着低声道:「你傻了么?我怎么可能不生你的气,我恨不得一剑刺死你得了。」

「笑起来真的好看。」吴征惊艳地瞪大了眼连声赞道:「很少见这么颗粒均匀,大小适中,又整齐洁白的贝齿。多笑一笑让它们晒晒太阳,岂不比板着个脸好看?从前玦儿也这样,可比你要好些,她只是冷冰冰的,可没有成天板着脸。」

「你……」倪妙筠被吴征几句话憋得一口气堵在胸口,强要发作吧没甚大的缘由,不发作又憋得难受。脸上虽还留着笑,明眸却瞪得又大又圆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至于胸口不住起伏。

「哪,眼睛也好看,黑白分明。有没有人赞过你的眼睛既圆又润,又大又亮?这么大的眼睛本就不多,难能还恰到好处。有些人眼睛大,几乎把脸盘子都占去一半,怪异得很,有些人呢就大而无神,跟死鱼一样。」吴征笑容越发灿烂,也不知是发现了前所未见的美丽,还是因为惹怒了女郎而得意:「像你这样好看的眼睛,当真少见。」

「呵呵,比不得你那位顾盼生辉,流连神飞的好师妹。」倪妙筠收起笑脸冷冷地嘲讽道:「怎么,有她在身边你还有功夫看旁的人么?」

「呀,为将之道,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。何况倪监军离我这么近,六路被你占去了四路,八方也被你占去了五方,怎能看不见?」吴征摇头晃脑,实在憋不住笑一咧嘴道:「你要是心里堵着有气想骂人,我就站在这里让你骂个痛快好么。」

「你还笑话我,你还要笑话我……」倪妙筠大怒,在军营中不敢高声喝骂,气得只能粉拳连捶。手上虽不带内力,打在吴征肩头胸口不免砰砰有声。女郎唯恐惊动旁人,只捶了三五下便即停手,一口气憋在心中发泄不出来,更是难受了。

「哪里笑话你了。」吴征解下斗篷给她披上,柔声道:「大冷的夜晚也不穿戴整齐些,这么急匆匆地跑出来,我心疼还来不及,哪里舍得笑话你。」

过了除夕时已初春,但葬天江以北冰雪未化,晚间更是夜露深重。倪妙筠内功再深湛,呆在寒天里也有些瑟缩。宽厚的斗篷披在身上不太合身,温暖的体温捂了上来,连火气都被捂灭了不少。

「走吧,我送你回去,若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,咱们坐下来说。」

「谁要你送。」倪妙筠火气消退,便觉胸口跳得厉害。身上的斗篷不仅有温度,更有男子的气息。吴征素来爱洁,身上的雄烈气味也是干净好闻,倪妙筠面色泛红,幸亏在夜间看不分明。

「这斗篷……我的……我也会冷啊……」吴征手指朝女郎身上的斗篷比了比,又朝自己划了划,目瞪口呆道。

「哼,你就知道顾着自己。」看着男儿一副吃惊的傻样,倪妙筠险些笑出来,忙一板面孔拔腿便行。

「乱说,我向来思虑周全一石二鸟。送了你回去,说会子话,我拿了斗篷自回帐里,一来路上不会着凉,二来这斗篷要是落在你的帐篷里,明早被旁人看见了,你猜猜要怎生说你来着?」

好一段道理说下来,倪妙筠只顾低头快步行走,没半点回应。吴征唱了独角戏本略有无趣,一瞥之间立刻饶有兴致地跟在后头亦步亦趋。

女郎将斗篷的敞口拽紧裹住娇躯,依稀得见背脊峭立,臀儿丰翘,两条修长美腿交错间,踏地时轻盈得像一只纷飞的蝴蝶。她低着头不敢看人,尽拣阴暗处纵高伏低而行,不经意间便会露出姣好惹火的身段来。吴征一边大饱眼福,一边暗思她方才也是这样隐匿了踪迹悄悄来到顾盼的营帐外,监视未必是全,看她气鼓鼓的模样,不知道存了些什么话着急要说。

两人武功卓绝,一转眼便回到营帐。倪妙筠撩开门帘,吴征闪身也跟了进去。并不是第一回来到女郎的居所,但深夜孤身到来还是首次。女子在军中有诸多不便,即使倪妙筠身份武功均高,无人敢来冒犯,可要私底下做点女儿家的事情,帐中的灯火都能把个中旖旎之处暴露出来。深夜里孤男寡女共处其间,两人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却不能堂而皇之。

倪妙筠未掌烛火,摸黑自去取了件裘衣穿好,将斗篷掷给吴征。两人目力俱佳,黑暗中借着营火也能看得清清楚楚。吴征见帐中轻纱围中摆着只大木桶,桶中清波荡漾犹有热雾袅袅,更飘着股微不可闻的幽然花香,不由心里一荡。

监军大人夜间沐浴,那是何等风光?不见不知,既叫吴征见着了不去放飞思绪实在太难。倪妙筠也深知躲不过去,要赶人未必能成功,还有掩耳盗铃之嫌,索性轻叹一声,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

「杏花香?你不是爱薰衣草的香气么?听说昔年天阴门里种了大片的薰衣草园,香客前来礼敬上香后,门里都会回赠香包,可安神助眠。你平日里也都喜欢,怎地忽然换了杏花味儿?」花香淡淡,甚至不及女儿家沐浴后身上的清香。杏花高洁纯美,香味却是若有若无,比不得薰衣草香气浓郁。

「你是不是非要与我过不去?哪壶不开提哪壶!」倪妙筠颇有恼怒之意,片刻后幽幽道:「用完了。」

「额……」吴征嘴角一抽当真是异常尴尬,居然把这一茬都给忘了。她捉拿于右峥归来时送了六块,此后诸事繁杂,在军营里也不便,女子爱洁,自然早就用完,现下用的也不知吴府中是谁私下里送来的。当下不敢多言,忙道:「不是要与你过不去,从前的事情逃避又无用,再说天阴门又不是不能重建。」

「你说的轻巧。」倪妙筠鼻中哼了一声,微有糯音。被吴征提起天阴门旧事,一时柔肠百结,不免有些感伤。

「边说边做,我一贯如此。」吴征见女郎没有赶人的意思,索性坐了下来道:「能在白鹞骑的铁蹄下活过来反败为胜,还有什么不可能的?」

陷阵营首战遭逢劲敌,能完胜固有运气与燕军太过轻敌的原因,但胜了就是胜了,无论面子还是里子,都足够吴征吹上好些年。近几日来营中士气之盛,锐不可当,即使提过了千百遍,每一回都让营中的每一位军士们无比自豪。倪妙筠性子向来内敛,近日来也因此事时常笑得如春花灿烂,唯独现下却默不作声。

两人从相识至今交流说不上多,女郎言简意赅,常常几句话就说完了事情。今日的动不动就冷场格外不同,吴征不以为忤,微笑道:「所以,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,你要是想骂便好好骂几句,消消气。」

倪妙筠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,年岁更已过了耍小脾气的时候,今日处处不耐,处处找茬,吴征料想是心中有事不满。吴征哄女人已是一绝,率先让一步,认个错,合理地容让可谓一本万利。当然,一切都基于他现下眼光独到,若不是温柔得体,大气贤淑的女子,他哪能看得上眼,压根不会与之有所交集。

倪妙筠一路上多番提醒他妥善安顿顾盼,光这一点,就值得他如此做。

帐里寂静无声了片刻,倪妙筠才幽幽道:「在柴郡时候,有一回我触怒了你,你说道有话便说,生气就生气,发怒就发怒,但不可往心里去,也不可憋着。我现下非常,非常,非常,非常,非常地生气。前几天韩小姐在这里,早些你又要照料着顾小姐,我不拂你的面子,又不比得她们与你亲近熟络,自然不能去抢,所以已经憋了好些天。」

「我还真的全不知情,是我的不是了。你说,我认认真真在听。」

帐里又寂静无声,隔了良久才听女郎又恨又恼地嗔怨道:「你知不知道一营将士均系于你一身?将士们大都还不识你的真面目,可是百夫长们都对你心服口服。军中之魂以百夫长们为绳,弥结成网,坚不可摧。这句话是你告诉我的,可你,可你,就这么抛下我……整个大军不管,随随便便扔了几句话就跑了。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让人家怎么办?我……我快急死了,你还好像自己做得多了不起,若无其事。气不气人,气不气人!」

「额……」吴征一时哑然。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节,彼时军情紧急,倒的确是丢了几句话就杀入了乱军里。黑暗中借着营火只见女郎的眼眸忽闪忽暗,似有水光莹然,正是满腹委屈憋了多日,终于诉说出来时的又气又怒。

「当时……啧。」吴征当下也拙于言辞,不知从哪说起的好。猛然间灵光一闪,偏头凑近女郎面前,见她樱唇微扁,气急了胸口起伏不定,粉拳捏得紧紧的。他一把将一双小手拉过一齐握在在掌心,柔声道:「这一回我错了,你要我怎生做才好?下次我一定注意。」

究竟担心的是陷阵营失了主心骨,还是吴征有什么伤损,吴征不明倪妙筠的怒气向哪儿更多一些,倪妙筠也不知自己更气的是哪儿。吴征做的实在没什么错,乱军之中机会稍纵即逝,军令更是刻不容缓,结果也证明了他把握战机,绝地翻盘。

可是倪妙筠满心委屈,她一边要打理好后军,一边心惊肉跳地看着吴征在乱军中时隐时现——从吴征杀入乱军之后,她的目光就从没离开过他。她太清楚吴征做的实在是上上之选,也至今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,就觉大胜之后固然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,吴征却从头到尾没对她说一句温存宽慰的话——委屈更甚。

「怎么不说话?怎么想的便怎么说。」吴征笑得越发温柔:「你若不说,下回我还胡来又惹怒了你,可就不好了。」

「你不要再抛下我。」倪妙筠一咬银牙,把心一横终于将心底话说了出口,一言既出,羞红满面,忙又道:「我和你一起凡事有个照应,总好过你只身犯险。你来盛国已是一份大恩情,我怕我没法和祝师姐交代。你家里红颜知己那么多我一个都惹不起,更没面目见她们。我是被陛下临时遣来这里的,掌军一点都不在行,那么大担子压我身上,我做不来。你要去乱军中冲杀,我倒能帮衬许多……」

絮絮叨叨,反反复复,慌慌张张,强词夺理,词不达意,语无伦次,倪妙筠满腔怒意全化作纷乱,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。忽觉被捂得热烘烘的小手被股柔和的力道一扯,娇躯腾云驾雾般飞起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。

「好,我不抛下你了。」

被男子宽厚的胸膛搂紧,倪妙筠吓得傻了,忘了反抗,忘了逃开。柔软曼妙的身体仿佛僵住了一样不能动弹,就任由吴征抱着她,不知所措。

「我在乱军里看似危险,实则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,你的眼力应该看得出来。这几日……确是冷落了你,是我的不是,不过以后都不会咯。」

「你也知道冷落了我,你也知道冷落了我。」倪妙筠原本柔情一片,一听此言顿时怒从心底起,粉拳一下下地捶上吴征胸口恨恨,用斗篷一捂面颊大哭起来道:「人家担惊受怕了半天,你连句话都没有,好像人家就不在这里一样。成天就顾着你的盼儿,人家又没有碍着你……」

哭声被斗篷一遮穿不出帐子外,女郎一开腔就像打开了话匣子,连串地说下去,永远都说不完的模样。倪妙筠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话,简直比自己离乡背井去了天阴门之后的二十年里想说的话还要多。

「好嘛好嘛,我知道我错了,今后定然都不会了。」

恼人的热息喷在耳根,痒得人心摇神颤,倪妙筠发泄了一通,越发泄越是畅快,更难停歇,不依不饶道:「你错在哪里,你要说清楚。」

「我……」吴征叹息着道:「错在装腔作势,错在还以为倪仙子会嫌弃我自作多情,错在忽略了倪仙子内心的感受,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,都忘了小可已给倪仙子下了婚约,倪仙子还没拒绝来着。」

「我爹没答应。」倪妙筠仍不解恨,气鼓鼓道:「婚约做不得数。」

「额,唉。」吴征是一声长叹,懊恼无极道:「是啊,倪大学士还没答应。他雅量高致,一般的东西还入不得他眼。我这头疼得都要炸了,偏生一笔字怎么都练不好,气不气人?」

倪妙筠心中一动,才想起吴征这一路上偷着功夫都会练练字,几回还练得怒发冲冠,撕了纸搁了笔打翻了砚台,最终又垂头丧气地练起来,原来如此!

这是一片心意,实难拒却。女郎这才发觉今日连连失态,情绪几有失控之势,忙从吴征怀中爬起。这一起手足酸软无力,几番挣扎才得起身,更是慌乱道:「关人家什么事,你自己没那个天赋。」

「那倒是,写字简直就是我一生之敌……」吴征怀念着怀中娇软与手上的余温,道:「要不现下再陪我练一会儿?」

「大半夜的赶紧回去歇息,大军不日又要动身,哪有闲工夫练字。」深更半夜的还想着红袖添香,坏心事一下就被女郎看穿。倪妙筠哪里肯依,被军士们看了去,明日就要吃全营的笑话。

「那好吧。不生气了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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